笔者认为在鲁迅文学作品中,“梦”这一字眼出现的次数达 140 余次,其中既有鲁迅有意识的譬喻、架构,也有无意识的借用。 鲁迅作为中国第一代现代文学作家,他选择“梦叙事”来进行文学创作与“梦”的艺术性有着紧密的联系。
第一章 “梦叙事”的艺术选择
第一节 “梦”的时空修辞
龙迪勇曾在叙事学角度探讨“梦”这一精神现象,他通过对时间以及其本质——意识的概念追索并在对“人类梦史”的简要梳理中得出了自己关于“梦”叙事学定位,即“梦是在潜意识中发生的一种叙事行为”①,这意味着梦的特质中包含着叙事的基本要素。由此可见,作家创作层面上的以“梦”叙事应包含了两个叙述基点,意识与潜意识。因此作家笔下的“梦叙事”是在清醒的意识范围内对潜意识的叙事行为的一种再叙述,这也是现代文学中“梦叙事”重要的现代性特点之一。而在代表中国现代文学写作高度的鲁迅笔下,“梦”的叙事选择带有更为丰富驳杂的思想意蕴。
在鲁迅的文学作品中,“梦”是关于时间与空间的修辞。人在清醒的状态下,无论在什么样的现实处境中都会有一种时空知觉,自我意识清楚,明确自己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而人在梦体验中,同样也有关于时空的知觉,自我潜意识也知道自己在什么时间(白天还是夜晚的印象)、什么地方干什么事情。但不同的是清醒状态的时空知觉总是要以现实存在的时空作为参照,并只能是线性时间与平铺空间的交集;梦中的时空知觉便没有这种参照,时间可以毫无理由的随意跳跃,空间亦可以毫无限制的自由转换。因此,梦中的时空以及时空知觉相对于现实的时空知觉便具有了明显的超越性特征。在鲁迅的文学作品中对于“梦”的化用,在现实的时空维度之外,还向我们展示了“梦”对于历史与历史中的个人生存体验的超越。这份超越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个在不断否定中前进的过程,这意味着要在鲁迅作品中寻求带有“过程性”的“叙梦”文本,其中带有“症候”意义的典例是分别写于 1922 年 12 月 3 日的《呐喊·自序》、1924 年9 月 24 日的《野草·影的告别》与 1925 年 6 月 29 日的《野草·颓败线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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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梦叙事”的潜意识构成
对“梦”的研究是一回事,对“梦叙事”的分析又是另一回事,前者从属于心理学研究领域,后者落脚于文学艺术领域,但不得不指出,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精神分析学派的兴起,特别是对于梦境的描写与解析,带给了文学艺术以及文学艺术研究领域巨大的创造活力。但是西方心理学方法在面对鲁迅及其文学创作时,却又不时显得力不从心,正如王富仁在《中国鲁迅研究的历史与现状》中所说的那样:“中西文化的巨大差异给心理学在中国文学研究领域中的具体运用造成了巨大的困难”,再加上“鲁迅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把握、表现中国社会各阶层、各类人的心理活动的大师级人物,再把握中国人的心理活动的精确性、细致性方面,至今还没有一个中国的或外国的心理学家能够超越于他,这也是新时期心理学研究在中国鲁迅研究中还没有得到充分发展的重要客观原因”②。因此,本节在分析鲁迅文学作品中的“梦”时,仍立足于鲁迅个性思想,对于“潜意识”、“被压抑”和“情结”等带有心理学派色彩概念的使用,主要是在词汇概念意义上进行借用。
鲁迅的“立人”思想贯穿于他一生的文学创作生涯,同时对于“立人”及其背后的启蒙任务的犹疑也贯穿了鲁迅的一生。宏观来看,鲁迅的“立人”思想倾向经由了从生理学意义上的肉体的强壮到精神人格意义上的“尊个性”“张灵明”的转变,而在鲁迅弃医从文后的文学生涯中,《新生》的失败与十年沉默期的寂寞体验一直是 1918 年后成为中国现代文坛主将的鲁迅精神世界中一块幽深的隐痛之地,关于这份隐痛的症结点,鲁迅在《呐喊·自序》中曾说道:“我绝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①。由此可以看出,鲁迅在高举“立人”思想的文艺道路上有着深隐地被压抑的“英雄”情结,它随着鲁迅在文坛影响的扩大而扩张并不时流露在其笔下的“梦叙事”文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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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梦叙事”的具象结构
第一节 入梦之梦:进化论意识与鲁迅文学的发生
“入梦之梦”指向的是鲁迅文学作品中对于“现在的过去”时态的“梦叙事”,这种时态对应的是鲁迅早期作品(早期论文、《呐喊》)中“梦叙事”流露出的进化论价值标准。在这些文本中,“梦叙事”的态度指向对静态停滞的民族“旧梦”、“幻梦”、“迷梦”的批判,并以身处这其中觉醒的“我”的精神深处的“耻”意识为症结点,在持批判态度的“梦叙事”中表露出鲁迅对于国族与自我的重新叙述的冲动。
竹内好在《鲁迅》中细致分析了鲁迅在日本留学期间发生的“幻灯片事件”对鲁迅投身文艺产生的重要影响,他重点强调了鲁迅在回忆这件事情时透露的屈辱感,并且把这样的屈辱感看作是鲁迅文学的“回心之轴”。后来,丸尾常喜在其《耻辱与恢复——<呐喊>和<野草>》中将“屈辱感”上升为一种“耻的意识”来分析鲁迅生命与文学,他借助鲁斯·本尼迪克特所运用的“罪”和“耻”的伦理性原则对民族文化类型的区分来反观鲁迅文学创作。这启示我们,鲁迅的文学生涯是以“耻意识”为一个重要的启蒙动机启程的,它是鲁迅对于传统的批判与他“呐喊期”进化论意识中一道不可忽视的精神阴影。但值得注意的是鲁迅潜意识中“耻感”在家族和民族之间冲突又融合,这反映了鲁迅在个人与群集之间双重游移又不可摆脱任何一方的存在体验。鲁迅早期论文以及《呐喊》中的“梦叙事”反映出鲁迅踏上文艺之路后首次切断“耻感”历史的尝试,它表现为对于停滞或沉睡之传统时间状态的批判与突围。通过对鲁迅早期论文和《呐喊》中出现的“梦叙事”进行比对,可以发现鲁迅早期论文与小说集《呐喊》中采取了不同的批判传统时间的行文策略:早期论文强调的是动态的“突围”,而《呐喊》中是以形象化的景象、人像展现停滞的静态历史图景,但一动一静之中共同倾注的是鲁迅早期思想中的进化论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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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梦中之梦:环顾无意识的精神沉潜
关于灵魂之深,鲁迅曾说:“凡是人的灵魂的伟大的审问者,同时也一定是伟大的犯人。审问者在堂上举劾着他的恶,犯人在阶下陈述他自己的善;审问者在灵魂中揭发污秽,犯人在所揭发的污秽中阐明那埋藏的光耀”①,这句话中善恶相对性的意义丰盈到了一种伦理层面的危险境地,这是鲁迅向自我灵魂剖开去的重要动机。在鲁迅一生的精神发展中,自我剖析始终是一个关键的环节,在甚深的灵魂开掘中,鲁迅文学作品中“梦叙事”的具象结构进入“梦中之梦”的现象世界,深层的无意识附着于梦象形成审美的时空幻象。鲁迅在“野草”时期的“梦叙事”不再落脚于“现在的过去”,而是向“现在中的现在”开掘,这是一种向“无时间”中开掘时间的奇异时间想象,因为执着于“现在”本身就是一种时间性的缺失,而在“现在”中开掘现在便又赋予“现在”以时间意义,由此在这个时期的“梦叙事”中产生了独异的梦境时空。在这一梦境时空中,鲁迅将“我”抛入,与上节所述不受作者意志操控的“梦”的力量周旋,这个“梦”的力量一定程度上是鲁迅所述自己灵魂中的“毒气和鬼气”,是可以让鲁迅失去对自己理性把握的力量。鲁迅越是意识到这一点就越是要奋力找回对自己的把握,《彷徨》、《野草》中的“梦叙事”便是鲁迅沉入精神底部凝视灵魂,克服精神危机的思想写照。
1924 年至 1926 年,时局变动、俗世悲欢一同向鲁迅袭来,他与当局统治者、教育部同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师生、新青年团体等之间的关系,与母亲、朱安、周作人、许广平、高长虹等人之间的关系所产生的一系列难以消化的矛盾分歧使鲁迅坠入一个焦虑、欢欣、绝望、挣扎、愤懑的悲欣交杂的情思世界。需要注意的是,如此芜杂而又使人疲累的凡俗人事却促成了鲁迅最具有抽象性的思想成因,这与鲁迅的“思维方式”密不可分。在《多维视野中的鲁迅》一书中的第四章写道“怀疑思维是鲁迅的一种主要思维方式②”,并以怀疑是解构思维的第一步说法将鲁迅这一思维方式与西方现代思维方式连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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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梦叙事”的生命哲学...................32
第一节 死亡体验与生存之思 ..........................32
第二节 “压抑”与“我执”的碰撞 ..........................36
第三节 穿越绝望的“大欢喜” .......................39
结语.............................44
第三章 “梦叙事”的生命哲学
第一节 死亡体验与生存之思
“梦”是带有鲜明个体色彩的生命体验,其发生的前提是肉体生命进入一种休眠状态。在梦境中,生命个体在肉体的静默中进入另一个“自我”参与的世界,以一种超越现实时间、空间限制并再造时空结构的奇异形象世界展开对于生命存在之谜的探索。可以说,“梦”是存在着的生命个体对于生死边界的体验媒介,而这也正是鲁迅笔下富有精神深度的“梦叙事”的生命哲学意蕴生发之处,在肉体的死亡表象与梦的幻觉世界之间,鲁迅以在梦中出现的许多“边界性”意象展现出一道道深峭的生命存在深渊并对其加以凝视。
“死”是鲁迅文学作品中绽放“黑光”的耀眼语汇,尤其是在鲁迅生命的尽头。鲁迅谈论“死”与思考“死”的依据和目的背后缠绕着鲁迅最为个性的“之后”思维模式,无论是鲁迅对于“前面是坟”的笃定还是对于“走完了那坟地之后”的“沉思,忽然惊起”③,鲁迅以一种“之后”的思维方式消解了所有终极性意义并试图指导当下之“在”的生存选择,这是“之后”思维模式所赋予鲁迅对于自己个体生命的一种自由路径。而不能忽略的是这一思维模式同样也向鲁迅施以了不自由的疑虑与牢笼,比如鲁迅在《野草》中的《死后》一篇中借梦境所阐述的“死后”场景,“马蚁、虫豸、青蝇”在“我”死后的肆意妄为是鲁迅对于“之后”的重要忧虑,这样的忧虑也一直延续到鲁迅生命的尽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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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博尔赫斯曾说:梦是最古老的美学活动。梦,从个体的生理、心理现象发展到带有社会意义的文化符号,伴随着的是其历史意蕴和美学意蕴的生发,进而成为一种文本存在的文学化过程。有着两千多历史文化积淀的中国存在着丰富驳杂的“梦”文本,其中 的“梦叙事”成为探讨不同历史时空下中国思想美学的重要窗口。在中国古典叙梦文本中,从甲骨占梦的巫解到《左传》梦的质朴叙事到庄子的“真人无梦”式逍遥到汤显祖“临川四梦”的结构化主情再到曹雪芹《红楼梦》中梦象的现实主义关怀前夜,古代作家们借“梦”承担的叙事功能显得更为纯粹,他们以梦来叙事大多都是以小心地回避方式处理文学与现实的关系来展现某种理想化的状态。
清朝作为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覆灭是中国文学史上带有断裂意义的重大节点。清朝末期到民国初年,白话替代文言的大潮在现代民主科学与传统封建专制的决裂中翻涌,无尽的民族耻辱在语言的变化中也完成了通俗化的编码,亡国与灭种同列,救亡图存并争取在这个世界活着、站着的权利成为现代文人写作最感性和最理性的原因和目的,这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中以“梦”叙事的发端性文学情绪。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中国现代作家笔下却依然有着可观的“梦叙事”文本,其中的“梦叙事”与人的觉醒乃至民族自强独立精神达到了不同程度的相容、交汇与融合。而在现代文学史上以“梦”叙事的现代作家中,没有谁能够像鲁迅那样集叙梦之普遍性与精神高度之独特性于一己生命历程。
参考文献(略)
论鲁迅文学作品中的“梦叙事”
论文价格:150元/篇
论文用途:硕士毕业论文 Master Thesis
编辑:硕博论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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